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其实地府的春秋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它判断季节的主要标准就是忘川旁血红的花。

  那些花,刚出生的时候是清冷妖冶的白。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复一日浸上了红,变得粉艳艳的。

  到最后,浓的像是化不开的血色。

  因为奈何桥下的河水也是红艳艳的,那里全是女人的血。

  “民间有种说法,女人死后一定要烧纸牛,是为了替女人赎清这一世因为自己的血染脏了河水的罪孽。”

  “所以女人生来有罪?”

  它坐在奈河桥上,呆呆地看向身旁一袭玄色长衫的女人。

  “不是,有罪的不是女人。”

  她目光看着血色河水看不到边际的尽头,任由身后看不清容貌的黑影攒动着顺着桥下走去。

  “所以我说,那只是民间的说法。”

  “可是这水……”

  它好困惑,不是说是女人弄脏了河水吗?为什么女人又没有罪孽?

  “这水……”

  玄色长衫的女人说着,长叹一声。

  沉默了许久,她苦笑道:“罢了,我说不出来,你既已经有了灵智,你亲眼去看吧。”

  说着,她长袖一拂,河水顷刻间汹涌沸腾,打着旋儿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漆黑中,它看见一座高高的塔。

  “乡亲们,听大仙的,将女婴扔入这塔中,家中便不会再有女婴了!”

  “是啊,听说女娃死的越惨,下次有女娃投胎就不敢来这家了。”

  他们说的,它好像都能听懂,可是,为什么?

  它好像懂了,但不完全懂。

  不是说骨肉亲情是人世间最难割舍的情分吗?

  它想问,但扭过头,那玄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它只能坐在桥上,呆呆地看着血河中的画面。

  “哇,哇!!!”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貌似也不是不甘和难过,从人族的年纪,她们似乎还不到有自我意识的时候。

  “哇!哇!!!”

  孩子一个接一个被抛入尚未完全封顶的高塔。

  ‘咚’,‘咚’。

  厚厚的襁褓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但里面的孩子似乎只是受到了惊吓,真正因为摔下而死去的孩子并不多。

  只是相较而言的,并不多。

  时过境迁。

  最初落下的婴儿哭声渐渐微弱,她不解的看向塔外的大人们。

  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纷纷望着这座塔,眼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还是不懂。”

  它喃喃着,继续看下去。

  为什么女人也会这样呢?她们自己不也是女人吗?

  那些孩子,不都是她们十月怀胎拼尽了性命生下来的骨肉吗?

  为什么,人族要自相残杀呢?

  为什么,女人也要自相残杀呢?

  她说它有了灵智,可是它发现很多事情,它还是不懂啊。

  “招娣,我的招娣!”

  突然,诡异的沉默中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它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名精致的女子,头上系着抹额,双手死死抓着手中的襁褓,哪怕是被拖得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也不曾松手。

  两个男人,死死抓着襁褓,拖行着女人。

  身后,一条路上皆是血迹。

  “相公,招娣也是你的孩子啊!”

  “哼,她不死,我家怎么还会有男丁!”

  “相公,相公!!!”

  女人似乎完全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绝情,从孩子出生后,几乎是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哭,却被绝望溺毙,再也发不出声音。

  女人和男人的力量到底是悬殊的。

  剧痛锥心而来,她到底是没拉住松了手,她无力的趴在地上,只能眼看着相公和公公抱着襁褓一步步走向高塔旁的架子上。

  “我的孩子……”

  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滑落,耳畔却传来了惊讶的呼声!

  “哎呀,乔家娘子,你还没出月子呢,怎么就坐在这里!”

  “乔家人呢!你相公呢!”

  中年妇女见状大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快速扶起跪在地上的女人。

  “大婶,求求你,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眼角沁着泪,那般楚楚动人,孰料素日来和善热心的大婶却忽然肃了神色,皱着眉看向她。

  “乔家娘子,你糊涂啊!女娃不除,留着作甚?”

  她说着,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一声。

  “你看看咱们这十里八乡的,谁家没个男娃?”

  “你再看看这地!”

  她说着,指了指周遭贫瘠的土地。

  “咱们这地儿本就穷,家里没个男人,这个地谁来种?生个女娃,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作用!”

  “大婶,可是……”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满眼陌生。

  她曾是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只因后来家道中落,爹爹散尽家财为她们姐妹几人打点才得以逃脱各奔东西。

  自小受尽宠爱的她自然不知道这人世间,竟还有如此无情无义之人。

  原以为京城中侯门夫人将府中小姐当做官僚攀扯关系的棋子已经是足够无情无义,没想到当今天子脚下,竟还有此等草菅人命残害骨肉的事情。

  她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直至此刻,才惊觉曾以为爹爹宠爱她们只是平常,没想到如今斯人已逝,这才发现过去过的竟是怎样天仙般的日子。

  这破落村户中的女孩,竟连侥幸存活都要靠运气和天意……

  泪水无助的落下,她看着面前昔日慈眉善目的大娘一时间也觉得脸孔依旧是那张脸孔,只是此刻人就站在对面,却让人通体生寒。

  “乔家娘子,你也别太难过,你们城里人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便是,还坐着月子,别为这女娃的贱命哭坏了身子。”

  最终,乔家媳妇被公公和丈夫几人搀着回到了家。

  它心里没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不解,却没有多余的像是愤懑一类的情绪。

  她像一个看客,从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人生百态。

  看着画面中的世界冬去春来,那女人再度有了身孕,大了肚子,然后再看着那个孩子被扔进已经尸骨如山的高塔。

  年复一年,她看着那女人的眼光从悲切变得麻木,从麻木变得绝望……

  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糙不堪,原本精致的姑娘历经几番丧子之痛,已经分不出容貌和心灵哪个更憔悴。

  它忽然敏锐地注意到,塔后的那条河渐渐染上了红。

  淡淡的,妖冶的红,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般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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