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当空,银辉洒落,庭院中的几株梅树的嶙峋枝干上已覆上一层薄霜。

  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投映得时长时短。

  两人随意闲聊着。

  都是同龄人,倒有着不少共同话题。

  元春转眸看向少年,柔美脸上有着好奇之色,道:“珩弟今日去了坤宁宫赴宴?”

  贾珩点了点头,道:“魏王的生儿,皇后娘娘在坤宁设宴款待,去宫中坐了会儿。”

  元春抿了抿樱唇,低声问道:“魏王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珩弟又去为魏王贺生儿,可是属意于他?”

  毕竟,元春也是曾因贾族声势衰败而入得宫中,也不由留意着如今贾族族长的态度。

  贾珩闻言,却没有回答,饶有意味地看着容色端丽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觉得呢?”

  元春迎着那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偏过目光,看向远处的花墙,道:“珩弟的想法,我猜不透,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于某些事上,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不容易,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模棱两可,人家不可能不生怨。”

  贾珩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元春轻笑道:“也是,珩弟现在前景无量,眼下还是为宫里好好办差,来日,重现荣宁二公的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将来未尝没有一日封以公侯。

  “公侯之爵,不可奢求。”贾珩笑了笑,目光也有几分郑重,说道:“有些事儿现在插手太早,不是好事儿,但不管如何,大姐姐放心就是了。”

  “我放心什么?”元春讶声说着,忽地心头一动,美眸闪了闪,意识到什么贾珩的言外之意,幽幽道:“珩弟若为了族里,也不用太顾及我的想法,这是我等出身公侯之家的命,如我家的老亲甄家,两女嫁到京城,一个嫁到了北静王府,一个为楚王妃。”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那大姐姐是有意于此了?”

  难道元春在坤宁中,相中了崇平帝的皇子,也想为王妃、侧妃?

  元春闻言,丰美、白腻的脸颊浮上一抹羞恼,急声道:“我能有什么意?那等宗室,多是性情骄横,沉溺享乐,若是寻常人家,或图富贵,但于我等公侯之家,出身虽稍逊,但也尊享富贵,如适良人,重品行尤在出身之上,难道在珩弟眼中,我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

  说到最后,少女转过妍美的脸蛋儿来,将一双明媚动人的睡凤眼,略有些生气地瞧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顿了下,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姐姐无此意就好,那等人家虽富贵已极,倒不如草屋茅檐之家,男耕女织,平淡自然。”

  元春却轻哼一声,嗔白了一眼贾珩。

  十八九岁的少女,气质向来端庄柔美,这时,偶尔乍现娇憨明媚的旖旎情态,却不知流泻着何等动人的婉丽风韵,引人心旌摇曳。

  贾珩定了定神,道:“大姐姐,以后逢着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也和我说说才是。”

  元春重又回复温婉之态,转眸看向少年清隽的脸庞,道:“珩弟,若是有,我会的。”

  心间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地,庭院中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元春不由打了个哆嗦,抱了抱肩。

  贾珩见此,忙从身上解下披风,道:“大姐姐,这里冷,我们回去罢。”

  说着,状其自然地给少女披了上去。

  骤觉一旁男子呼吸相近,元春螓首低垂,芳心一颤,连忙伸手接过披风,声音不易觉察着慌乱,道:“多谢珩弟了。”

  说着,系着胸前的黑绳。

  二人一路向着厅中走着,贾珩又道:“大姐姐,明天下午若无事的话,就先随我到长公主府上去见见晋阳长公主。”

  元春轻轻“嗯”一声。

  她最近在家中待得也有些烦闷,去晋阳长公主府上也好。

  两人一路无言,重又返回内厅,此刻妙玉的诵经超度,已然彻底结束,正在与惜春、探春、黛玉等人相坐叙话。

  尤氏则因为身体不适,由着尤二姐、尤三姐扶着一同返回了所居院落。

  因已酉时,秦可卿就让人准备晚饭,并单独为妙玉备了素斋。

  贾珩落座下来,看向坐在惜春身畔的妙玉,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有投契之象。

  众人用罢饭菜,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夜色已深,灯火还亮着,一方床榻上,帏幔垂下,夫妻二人在被窝中相拥着说话。

  秦可卿青丝垂落脸颊,柔声道:“夫君,尤姐姐要南下操办丧事,夫君打算怎么安排?”

  贾珩道:“让账房支些银子,再派人护送着,蓉哥儿这次也会南下,然后直接就在金陵守孝,等除孝后,公中再支取银子让他成家立业,这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中,脸颊轻轻摩挲着胸膛,道:“夫君如此处置,倒也妥当,族里上下应无话说了。”

  贾珩道:“不过一些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怎么都是少不了的。”

  说着,就将贾蓉所言道于秦可卿听。

  秦可卿惊声道:“大老爷那边儿怎么还敢?”

  贾珩道:“他一直都不安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招数了,想通过此事坏我名声,真要让贾蓉爷孙两个闹到门前,还真有些不好看。”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说道:“大老爷那边儿,夫君已有应对之策,但西府二房那边儿,只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我最近让人看好下人,将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惩治惩治,西府那里,让人去寻老太太。”

  贾珩“嗯”了一声,丰腻软香在掌指间流溢,附耳道:“你和凤嫂子说说就成,她现在管着家,知道分寸。”

  秦可卿应了一声好,忽地,瑶鼻鼻翼发出一声腻哼,软声道:“夫君,灯还没熄呢……”

  “没事儿……这样看得清楚。”

  ……

  ……

  翌日,玄真观

  十数匹马在观门前的青石半板路前停下,贾珩与贾蓉连同一众小厮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趋入观中。

  就在昨夜,贾珩得知前往玄真观报丧信的仆人所言,贾敬闻听贾珍病故,面现悲戚,久久无言。

  观中,穿过松柏常青的青砖直道,贾珩终于见到了贾敬。

  贾敬一身杏黄道袍,头挽道髻,端坐在蒲团上,身形瘦弱,脸颊凹陷,颌下蓄着灰白色的山羊须,手中掐着道诀,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一个小道士来到贾敬身旁,俯身禀道:“道爷,小蓉大爷还有贾族族长来了。”

  贾敬闻言,紧闭的眼皮开阖,一双浑浊的眸子似是现出精芒,凝眸看向贾蓉以及贾珩。

  贾敬对贾蓉自是认得的,目光稍稍掠过贾蓉那张苍白、哀戚的脸,最终落在贾珩身上。

  “太爷。”贾蓉身穿孝服,躬身上前跪下拜见,带着哭腔,说道:“太爷,父亲他在岭南病故了。”

  贾敬叹了一口气,扬起手,道:“起来罢。”

  昨夜他已得知噩耗,并问过仆人一些细情,心底倒也有几分猜测。

  再看一旁的贾珩,打量片刻,瘦削、凹陷的脸颊上见着淡漠之色,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语气平静道:“珍哥儿如今去了,现在只留这么一根香火,不知族里是怎么安排珍哥儿后事的?”

  贾珩也不饶弯子,道:“蓉哥儿明天就南下扶灵,往金陵祖地安葬,而蓉哥儿留在金陵守孝,等孝期一过,族中就帮着蓉哥儿成家立业,金陵还有一些田庄、商铺,可让蓉哥儿管事。”

  贾敬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思量着,道:“蓉哥儿现在也没个出身,这般送他老子走,终究不太体面。”

  贾珩皱了皱眉,却没有应。

  自是明白贾敬的想法,这就和红楼原著中贾珍让贾蓉捐个龙禁尉一样,以图风光,当然,还有言外之意,这是在向他谈判,让他照料好贾蓉这一脉。

  但是,谈判这东西,手里要有筹码。

  贾敬手里的筹码,就是往荣宁二府闹事,但这种筹码不值一提。

  见贾珩默然不应,贾敬道:“西府的琏儿成亲之前,捐了个同知,蓉哥儿怎么说也是族中子弟,曾是族长之子,也不能失了我族中的体面。”

  贾珩沉吟道:“蓉哥儿年岁还小,捐官儿也不得实缺儿、俸禄,除图个好听,并无实惠,再说犯官之子,捐官儿也不易,如今我贾族子弟皆可从军习武,蓉哥儿若想谋个出身,等守孝期满,可至军中打拼,也不负身上的宁国血脉。”

  贾蓉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大惊。

  从军?

  这是让他和薛大傻子一样?

  忙道:“太爷爷,我愿回金陵祖地为父亲守孝,至于官身,官场险恶,孙儿志不在此啊。”

  贾敬闻听贾蓉之言,一如瘦松的眉皱了皱,眯了眯眼,眸中现出寒光,紧紧盯着一旁的少年。

  好胆,这小儿是在威胁于他!

  去这小儿手下从军,只要他稍作手脚,就能折了这个嫡孙。

  再看蓉哥儿对其一副畏惧的模样,更可见宁荣二府已彻底为这少年掌控。

  贾敬目光阴郁,心头虽恼火无比,却无能为力,甚至顾忌着不好发作。

  没有人比他清楚,眼前少年已经成了气候,以一等云麾将军之身,领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这等权势,纵是他未入观修道前,都要避其锋芒。

  事实上,贾敬在玄真观隐修,倒并非对外间局势充耳不闻,否则,当初惜春是怎么来的?

  况以贾敬进士出身,哪怕远离朝局多年,对政治的敏感度,也远非王夫人、贾赦之流可比。

  且身在局外,无当事之人所迷,明白贾珩如今在贾族的分量,举足轻重。

  可以说,哪怕是贾蓉真听了贾赦所言,过来搬弄是非,贾敬大概率也是故作不知。

  “罢了,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贾敬心思电转,分析利害,决定暂避锋芒,转念又想着贾蓉,“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蓉儿去金陵以待时变也可。”

  贾敬如是想着,叹了一口气,目光重又恢复浑浊,微微阖上双眸,缓缓道:

  “蓉哥儿如今是我之一脉的独苗,我旁无所求,唯愿他成家立业,接续我这一脉香火,听闻族长在京中也颇有贤能之名,如今以小宗为大宗,供奉先祖香火祭祀,夫施仁义友爱于族人者,当不绝人祀……族长,让蓉哥儿去金陵好好守孝罢。”

  毕竟是读书科举出身之人,又是小宗为大宗,又是不绝人祀,

  贾珩面色和缓几分,道:“那蓉哥儿即可前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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