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崔主事开口就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两次江南大案都有她,第一次江南大案,就是她给牵扯出来的,本来就是一次查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这个女人偏偏要彻查,最后撕破脸皮,引出了第一次江南大案,她由此得了地师青眼,被破格提拔为副堂主。”

  “第二次江南大案也是因为她,本来只是紫仙山的案子,处置两个主事就够了,可她接手之后,一路从紫仙山查到了江陵府,又从江陵府查到了金陵府,逼得‘天廷’那边先灭口袁家,又火烧真武观,好不狼狈。若不是知命教意外下场,顺势把火烧真武观的罪名扣到了知命教的头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事后,七人调查小组的大部分成员外加江南道府的高层,都没讨到好,唯独她升了一级,成为整个道门最年轻的三品幽逸道士。”

  “对了,还有灵山巫教的事情,也与她有关。”

  “人的名,树的影。这个女人走到哪里,哪里就要掀起大案,正如温翁所言,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高明隐的事情,还有齐玄素的事情,一旦露出破绽,被她抓住了把柄,她肯定会一路顺藤摸瓜,一查到底,比齐玄素还要棘手。说白了,她就是正一道和全真道手中的一把剑。”

  温翁也有些头疼:“难道我们这次举报齐玄素是弄巧成拙了?”

  就在这时,衍秀和尚却道:“不是温翁弄巧成拙,而是大势如此。”

  “倒要请禅师赐教。”温翁望向衍秀和尚。

  “赐教不敢当。”衍秀微微一笑,“在小僧看来,道门之所以要整顿帝京道府,本就是意有所指,还有崔主事刚才所说的两次江南大案,则说明了三道之间的矛盾深重,闹到这种地步,东华真人、慈航真人和清微真人,迟早要在金阙分出个胜负。所以说,齐玄素的事情只是给了他们一个交手的由头罢了,没有齐玄素,也会有其他人,这是不会改变的事情。”

  温翁点了点头:“禅师所言不错。”

  衍秀又道:“既然要交手,关键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且不去说,先说地利,这里是帝京城,不是金陵府,两者一南一北。南边以正一道为尊,金陵府地处江南,又挨着全真道的湖州,等于是正一道和全真道包围着金陵府,还有一个慈航

  一脉,纵然太平道能够通过芦州影响到金陵府,又如何是两道的对手?所以两次江南大案,太平道难免要吃亏。”

  “可帝京却是不同,北边以太平道为尊,帝京位于古幽燕之地,江北腹地,毗邻齐州。要知道齐州可是太平道的根本之地,全真道那边虽然占据中州,但也仅仅是一个中州而已,正一道在北边的影响力更是不值一提。如此一来,攻守之势异也,反而变成了太平道占据地利。”

  “然后是人和,帝京不是道门的帝京,而是朝廷的帝京,全真道和正一道虽然与几位阁老关系密切,但说到底,还是皇帝陛下最大,谁与皇帝陛下关系密切,谁就占据了地利。那么谁与皇帝陛下同进同退?还是太平道,所以太平道占据人和。”

  “儒门亚圣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太平道占据地利、人和,小国师虽然只有一人,但未必不能以一敌二。”

  温翁忍不住扶须笑道:“老夫久居帝京,反而不如禅师这个外人看得清楚,看来老夫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衍秀微笑道:“并非温翁老了,只是因为温翁身在局中罢了,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僧是外人,反而能看得清楚一些。”

  崔主事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显然是被衍秀和尚说服了,又补充道:“我听闻李公子也要来帝京,他与张月鹿是有旧仇的。”

  衍秀接着说道:“小僧曾与那位张高功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不同于齐玄素,齐玄素看似光明正大,实则内藏阴险狡诈,又锱铢必报,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忍辱偷生,打压他很容易,想要把他置于死地,却是有些困难。张月鹿则不然,在小僧看来,这种人向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过刚易折。小僧听闻李公子曾被这位张高功折了脸面,不过这一次,小僧倒想看一看,小国师能否把这把正一道的利剑折断在帝京城中。”

  崔主事脸上附和笑着,心中却是暗惊。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道门信众,曾在太平道门下学道,算是半个道门弟子,平日里

  也拜太上道祖,对于佛门中人总有几分戒备。此时闻听此言,不由震惊佛门对道门的知之甚深,难怪说佛门狼子野心,他们如此密切关注道门三道动向,不正是要伺机而动?

  若是道门内斗两败俱伤,结果佛门乘虚而入。

  偌大中原化作奴隶佛国,白骨做法器,人皮做鼓面,头盖骨做酒杯,祭祀用内脏,那可真是天塌地陷,神州陆沉!

  从古到今,有过诸子百家,祖龙重法家,白帝用黄老,武帝尊儒术,唯独没有以佛治国的例子,若是佛门夺了天下,国将不国!不是神州陆沉是什么?

  想到此处,崔主事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

  他甚至第一次对自己所行之事产生了怀疑,不过他又紧接着坚定了决心,只要太平道取胜,便是完成了玄圣整合三道的遗愿,从此上下一体,内外一心,道门会二次中兴,走向前所未有之强盛,那么佛门再怎么窥伺,也是无用之功。接下来便是彻底击败佛门,整合儒门,先三道合一,然后三教合一,最终天下大同。

  温翁感叹道:“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三位真人在上头拿着剑斗,却又斗而不破,不敢直接把剑刺向对方,而是刺向下面各个道府,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先是江南,然后是帝京。两次江南大案后,他们又要弄出一个帝京大案,不用几条真人的性命祭天,或者干脆就是张、姚、李、齐等人的性命,他们不会轻易罢休。我们既然已经在局中,只怕是不好轻易脱身,还是提前准备为好。”

  衍秀和尚若有所指:“上次是江南,这次是帝京,下次又会是哪里?会不会是……”

  说着,衍秀伸手指向西方。

  昆仑雄踞西域。

  温翁一惊:“禅师慎言。”

  不过他随即一叹:“不过禅师所言不错,这是迟早的事情。”

  ……

  十一月初三,帝京道府接到道录司的照会。十一月初五,金阙做出正式决议。十一月初七,五人小组抵达帝京。

  蓬莱池。

  齐玄素戴着墨镜,仰头望去。

  在齐玄素身边是首席副府主周教宪,掌府真人李若

  水和次席副府主石冰云并没有露面。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此时还是被禁足的状态,不能轻易离开玉皇宫,不过这次属于特殊情况,他被允许离开玉皇宫,来到好生东南坊的蓬莱池畔。

  片刻后,就见一艘楼船破开云海,缓缓下降,船头好似是龙首,船身上笼罩着丝丝缕缕的水气,不断有水珠滚落,在船的下方落了一场朦胧的小雨。

  仿佛是一条蛟龙驮着楼阁从海底深处飞至云海之上,所过之处,风雨兴焉。

  飞舟落在蓬莱池中,掀起层层碧波,水气弥漫。最终如同普通楼船一般漂浮在湖面上。

  然后一道舷梯缓缓降下,不多时之后,五人小组连同一众随员出现在甲板上。

  为首之人正是已经升了三品祭酒道士的张月鹿。

  在张月鹿左手边是面无表情的姚裴,耷拉着眼皮,好好的秋水长眸愣是变成了死鱼眼。

  姚裴是半路上船的,她在接到通知之后,并未赶往玉京,而是等到飞舟途经地肺山时,临时降落,她直接从地肺山登船。

  在张月鹿右手边则是一个齐玄素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面带温和微笑,让人如沐春风,想来就是名声最盛的李长歌。以一己之力盖过张月鹿和姚裴的李家小祖宗,另一块“长生石之心”的拥有者,比正宗谪仙人还要稀有的后天谪仙人,素有“小国师”之称。要知道张月鹿也好,姚裴也罢,可没有“小天师”和“小地师”的称呼。可见李长歌在太平道的地位之稳固和超然。

  齐玄素与李长歌的目光一触即分,李长歌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是主动点头致意。

  五人调查小组依次走下舷梯。

  周教宪已经主动迎了上去,一来是因为五人小组代表了金阙, 有些钦差大臣的意思,见人高一级。再有就是,这三位年轻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如果不出意外,八代大掌教便是这三人之一,所以哪怕是周教宪也不敢怠慢。

  齐玄素跟在周教宪身后,等到周教宪说完客套话,摘下墨镜,与张月鹿一个眼神交汇。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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