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

  一架淡黄色绢帛铺就的云床,身后是二龙戏珠的金漆浮雕,周围几个宫女手捧如意、香花侍奉着。

  隆治帝头发苍白,苍老身形上穿着龙袍,脸颊红润,神情惬意,此刻手中拿着一个酒樽,观赏者下面的歌舞,浑然不似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

  左右绣墩上都是一个个衣衫明丽,年岁在三四十左右,妆容精致的丽人。

  随着内监传来一把高亢、尖锐的声音,“圣上,皇后驾到!”

  隆治帝抬眸看向殿门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挥了挥手,殿中正自演奏舞蹈的歌姬,躬身行礼,向两旁退去。

  而原本坐在下方两侧,欣赏歌舞的楚王、齐王等一干宗室,以及王妃,还有公主、驸马,也都纷纷停了手里的筷箸、杯盏,抬眸看向殿门方向。

  崇平帝与宋皇后联袂进入殿中,迎着宗室、公主、驸马的目光,立定在殿中的红色地毯上。

  崇平帝朝着隆治帝深施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恭祝父皇千秋万岁,松鹤常春。”

  宋皇后也在一旁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父皇,唯愿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汉家以孝治天下,不管崇平帝心头对隆治帝如何看法,此刻见着隆治帝,尚需毕恭毕敬的行礼,否则落在外臣眼中,就是德行有亏。

  贾珩也在一旁随着行礼,此刻,他明显能感知到殿中正有几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隆治帝却迟迟没有动静,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直到一旁的妃子笑道:“圣上,皇帝和皇后娘娘向您请安问好呢。”

  “哦,皇帝和皇后来了。”隆治帝表情呆滞,好似反应迟顿,耳背一样,摆了摆手,苍声说道:“平身罢。”

  崇平帝瘦松眉头下的冷眸凝了凝,与宋皇后纷纷起身谢恩。

  贾珩同样随着起身谢恩,只是旁观这一幕,心头也有了几分明悟。

  他说方才宋皇后怎么声音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这对天下身份最尊贵的父子之间,分明有着裂隙,但因为皇室为天下德行典范,需得维持天家和睦的假象。

  隆治帝或许因为“禅位”缘故,不怎么待见崇平帝,而崇平帝也看不惯自己这位“人老心不老”、生活奢靡无度的父亲。

  这时,几个内监、宫女,引领着崇平帝与宋皇后,落座在宗室之首的銮床上,殿中,轻快的谈笑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可以说,随着崇平帝的到来,整个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来了一位冷场王。

  “怪不得老头儿不喜天子,天子威严肃重,不好亲近。”

  贾珩看了一眼头发花白、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面颊红润的隆治帝,目光掠过其人身旁三四个姿容,娇艳如花的妃嫔脸上,思忖着,老头儿这个年纪,说不得还能夜御几女。

  在这一会儿,贾珩也有空打量殿中的场景,只见满目珠翠、华服锦袍,从人员构成而言,这是一场皇室家宴。

  目之所见,不是亲王、郡王,就是王妃、公主、郡主,再远一些的,应也是驸马。

  他为勋贵,犹如外人,倒是有些显得扎眼了。

  嗯,严格来说,倒也不算是外人吧?

  贾珩这时,目中跃出一抹熟悉的明媚鲜红,那着淡红宫裳,面如芙蓉的丽人,不是晋阳长公主陈荔,还是何人?

  晋阳长公主早已将一双莹润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倏然迎上那道清冷目光,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眸光都柔媚几分。

  两人目光相接,丽人忽地眨了眨凤眸,秋波盈盈如水,贾珩连忙躲开目光,暗道一声,真是妖精。

  晋阳长公主身旁的小郡主李婵月,这会儿也在看着贾珩,低声道:“娘,贾先生怎么也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心道,他怎么不能来?

  这边厢,齐王、楚王纷纷领着宫妃过来,另有魏王、梁王也领着皇八子陈泽,向崇平帝以及宋皇后见礼。

  刚刚见礼而罢,正要回返座位。

  齐王瞪圆了眼睛,胖乎乎的脸盘上见着“浮夸”的惊异,指着贾珩,瓮声瓮气问道:“云麾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珩:“……”

  此言一出,将原本还没太留意贾珩存在的殿中宗室,或者只是稍稍疑惑,但不好询问的宗室,都看了过去。

  楚王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此刻抬眸看向那少年,目中深处也涌起几分冷意。

  而并不在意崇平帝究竟带了什么人进宫的隆治帝,闻听齐王的声音,倒也投以好奇的目光,问道:“这位少年郎,是哪位宗室的子弟,倒是面生的紧?”

  除却一些亲王、郡王,隆治帝还真认不全宗室,故而方才并不疑惑。

  主要贾珩身上穿着蟒服,这原是赐给亲王之子或是郡王之子所穿的服饰。

  永昌驸马笑道:“圣上久居深宫,有所不知,这位少年郎,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宁国后人,一等云麾将军,贾珩。”

  这位永昌驸马头发灰白,面容俊朗,年岁在五十出头,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尚了隆治帝的妹妹怀庆公主。

  当然,其人和四王八公属于老亲,在《红楼梦》原著中曾提过一笔。

  “宁国公之后?”隆治帝原本不在意的脸上,现出一抹异色,再打量起远处英气逼人的少年,问道:“看着眉眼倒和宁国公有几分像。”

  当然,这话只是客套之言,宁国公在世时,隆治帝年岁尚浅,这么多年,哪里还能记得宁国公的模样?

  无非深肖父祖,是赞人之语罢了。

  永昌驸马笑了笑,介绍道:“这贾珩可不了得,将门虎子,现在领着京营,深受皇帝器重呢。”

  隆治帝这次终于惊讶了,问道:“看着这般年轻?这孩子有多大?”

  心头泛起嘀咕,皇帝怎么会大用宁国后人?

  是了,他原也无人可用了。

  这时候,崇平帝冷冷看了一眼齐郡王,呵斥道:“你皇祖父面前,一惊一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齐王面色倏变,垂下脑袋,做低眉顺眼之状,不顾身后王妃向氏一脸急切之色地扯着蟒袍,高声道:“父皇,儿臣就是惊讶,今日不是家宴吗?怎么还有外臣入内?”

  楚王在一旁,原本冷眼看着那少年,闻言,嘴角抽了抽,也就他这位大哥,敢这么莽撞。

  不过也乐见此事,最好是两个人扭打起来才好!

  嗯,如果皇祖父命人将这贾珩撵出重华宫,就有意思了。

  崇平帝冷哼一声,并没有搭理齐王。

  老子从来不需要和儿子解释。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云麾将军贾珩不是外人,是宁国之后,作为武勋晚辈,原也该过来见见你皇祖父。”

  宋皇后虽这般解释,但殿中仍有一道道或苍老、或审视的目光投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朗声道:“除夕之节,天家与民同乐,臣子随君父入重华宫恭贺上皇千秋,沐德清化,仰望上皇慈容,齐郡王以为不可?”

  这个齐王就是欠抽,好端端的过来找事。

  齐王大脸盘上的肥肉跳了跳,嘴角噙起一抹讥笑,道:“贾云麾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听说方才将内阁首辅杨阁老都问得哑口无言。”

  晋阳长公主远远看着这一幕,凝了凝秀丽的柳叶眉,盯着那身形肥硕,宛如猪头的齐王,晶澈美眸闪过一抹厉芒。

  这个陈澄,没大没小的!

  隆治帝在上首看着二人的言语交锋,笑了笑,对着一旁的永昌驸马道:“这位宁国之后,嘴皮子看着倒是挺利索的。”

  已看出自家大孙与这位宁国公的后人似有些不对付。

  小儿辈的斗气,如今看去,只是有几分有趣。

  永昌驸马解释道:“圣上,刚刚前朝因阅兵扬武正典而生争执,贾云麾上《平虏策》,并弹劾内阁首辅杨国昌,齐王才有此言。”

  隆治帝闻言,面色倏变,目中闪过一抹惊异,道:“平虏策?”

  没办法,这个虏字太勾这位太上皇回忆了。

  不堪回首……

  永昌驸马道:“贾云麾上平虏十策,为皇帝出谋划策,但受得一些臣子的反对。”

  隆治帝皱了皱眉,道:“他一个少年,纵为将门虎子,天赋奇才,可又经过多少战事,能有多少韬略?别是那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之流罢?”

  这一刻,隆治帝想起了一个人,当时力主他亲征东虏的兵部尚书谭缙,就以大言误导于他,致使六军尽没、东虏势大,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的身前身后名也……

  念及此处,隆治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再看那少年,就有几分审视和冷意,别又是个花言巧语、谄佞于上的幸进之臣。

  遂对永昌驸马道:“让宁国后人,贾珩过来回话。”

  永昌驸马闻言,顿了下,应了一声,道:“云麾将军,上皇唤你近前回话。”

  贾珩闻言,心头一震,忙看向一旁的崇平帝,见其面容平静,冲自己点了点头。

  贾珩心头略有所悟,这是天子有意为之。

  天子的想法,许是,我在收拾你的烂摊子,并已经制定了国策战略。

  贾珩离座起身,近得前去,面向隆治帝,躬身拜道:“臣,一等云麾将军,拜见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隆治帝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徐徐道。

  贾珩起得身来:“谢上皇。”

  隆治帝声音隐有几分发冷:“朕听你上了平虏策给皇帝?”

  贾珩抬眸看向太上皇,面色镇定自若,清朗的声音响起:“珩为国家武勋,累受国恩,今北疆胡虏肆虐,危殆社稷,臣有筹画方略,佐君平讨之责。”

  隆治帝闻听少年掷地有声之言,默然片刻,冷笑道:“你小小年纪,未历兵事之繁,不知军政之要,需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何敢妄言平虏定策?”

  贾珩道:“上皇何以未曾见我所上策疏,而先入为主,因臣年幼而妄下定论?”

  “放肆!”齐王晃动着一身肥硕身躯,走将过来,斥责道:“贾珩,皇祖父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礼?”

  贾珩乜了一眼齐王,脸色不变,沉声道:“君臣问对,论以军政要事,齐郡王为国家宗藩,未得垂询,而出言相扰,不知何故?”

  齐王面色忿忿,转头看向隆治帝,张嘴欲言,却听道一声淡淡的苍老声音:“齐王先退下。”

  齐王面色一滞,冷冷看了一眼贾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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