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几辆马车停在正门处,悬于廊檐下的灯笼,随风发出喑哑之声,这声音落在从王子腾府上返回的荣府以及薛家女眷耳中,萧索悲凉,恍若未逝。

  元春领着宝玉下了马车,见着脸色苍白如纸,一副魂不守舍模样的自家弟弟,叹道:“若知道,先前就不该让你去了。”

  暗道,这回去之后,别做噩梦了才是。

  心头也不由想起让牟尼院的尼姑过来念经超度的事儿。

  宝玉面色郁郁,叹道:“舅舅家,唉……”

  分明是被方才在娘舅家见着王府“满门忠烈”的惨状,吓出了心里阴影。

  元春一身素白色罗裙,不施粉黛,让这位少女多了几分铅华褪尽的淡雅气韵,既是宽慰,又是教导道:“富贵荣华是福,家小平平安安何尝不是福气,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要护得住家小不为人欺。”

  宝玉面现迷茫,问道:“那舅舅呢?为何还……”

  元春:“???”

  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说自家娘舅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

  映着烛火灯光,少女脸上现出怅然。

  今日之事,她又何尝不受得心神冲击?

  试问,如果乱兵冲击的是她荣府,又当如何?

  虽得珩弟派人保护,可如是没有珩弟呢,她荣宁二府,又当如何应对?

  不能在家中陪着姊妹玩闹了,需得帮着珩弟,不能什么都让他一个人应对。

  元春既存此念,就打算寻贾珩。

  另外一辆马车上,薛姨妈与宝钗也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宝钗容色尚淡然依旧,而薛姨妈脸色郁郁,不言不语。

  通过第三人叙述和亲眼所见,感官自是不同,白幡支起,哭声震天,在那种悲怆氛围感染下,情绪很难不受得影响。

  “如果不是蟠儿福大命大,只怕我家也……”薛姨妈念及此处,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庆幸来,拉过一旁宝钗的手,声音尚带着几分颤抖,道:“宝丫头,这兵事可也太险了。”

  宝钗点了点头。

  她又何尝不知,否则,来神京城这般久,一眼望去,宁荣二府,也就出了一个有能为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还是好好做生意,对了,你等会儿去东府那边儿问问皇商的事儿。”

  宝钗:“……”

  想了想,道:“妈,咱们也不能太催人了。”

  薛姨妈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不知这个理儿,可是铺子不等人。”

  宝钗心头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去看看。”

  而最后一辆马车内,凤姐与平儿在周瑞家的等一众婆子、丫鬟的伺候下,从马车上出来。

  凤姐其实还好一些,毕竟昨日就已见过王家那副凄凄惨惨之状,经过一夜,情绪平复许多,但心头也难免唏嘘。

  众人说话间,由丫鬟和婆子搀扶进入府中。

  至于贾府爷们儿,尚在王家帮衬料理后事,就先让这些女眷回来。

  来到荣庆堂,贾母正等在堂中,下午时刚刚睡了一会儿,贾母倒也不困,对着一旁的鸳鸯问道:“什么时辰了,凤丫头她们该回来了罢?”

  鸳鸯道:“看天色,应差不离儿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上一次这般乱,还是十来年头里,后来咱们家,再也没往军中送人了,就是不想再担着这份儿险,但这险吧,我寻思着,一味避着,反而临到头上了。”

  李纨在一旁听着,暗道,只怕不是不想担着这份儿险,而是子孙后嗣,都不愿往军里搏杀谋富贵了。

  鸳鸯道:“老太太说得是,现在军中是有大爷支撑着门户的,不比往日了。”

  贾母面上带着欣慰,说道:“是啊,珩哥儿是个有大能为的,孙子辈儿,除了宝玉,就数他最得我的心,他们两个将来一武一文,对了,还有兰儿。”

  说着看向李纨,脸上挂起慈祥的笑意,道:“兰哥儿,最近学业、功课,可还跟得上吧。”

  李纨秀丽的玉容上现着笑意,这位孀居的少妇,头戴一根碧玉发簪,垂下璎珞,脸上不施粉黛,但因为底子好,那股淡雅、凄弱的未亡人风韵无声流溢,胸前鼓鼓囊囊,迎着贾母目光,轻声道:“兰儿他平时还是跟得上的。”

  她家兰哥儿倒是勉强跟得上,但她快跟不上了。

  这从国子监请来的讲郎,学问非塾学的老师可比,布置的功课她已经快辅导不了了。

  想起自家儿子回来,对一些经义疑难,将自己问得张口结舌,李纨眉眼间也浮起一抹忧色。

  “得想个法子才是,让那讲郎给兰儿开开小灶才是。”李纨思量着,盘算着自己存得一些体己银子,够不够得请那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

  想起才不过几月的光景,那个还向兰儿借书的少年,如今已是贾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想得深了,李纨心神就有几分恍惚。

  贾母这边儿却叹道:“也不能让兰儿太累着了,珩哥儿的话说,劳逸结合。”

  李纨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

  这也是,她丈夫的前车之鉴。

  几人正说话间,婆子忽地进厅来报,宝二爷、琏二奶奶以及凤姐、薛姨太太和宝姑娘过来了。

  不多时,几人进入荣庆堂中,脸上都没有笑纹,面色都见着戚戚然。

  宝玉头一个扑进贾母怀里,唤道:“老祖宗。”

  贾母搂着宝玉的头,心肝儿肉儿地叫起来。

  而凤姐、元春、薛姨妈、宝钗纷纷落座。

  宝钗静静见着“祖孙情深”的一幕,却是想起自家母亲先前所说的“金玉良缘”来,不由蹙了蹙眉,面色怔怔,一旁鸳鸯亲自奉上香茗,唤了声。

  宝钗摆了摆手,柔声道:“谢鸳鸯姐姐,我不……还真有些渴了。”

  鸳鸯:“???”

  好在,宝钗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鸳鸯暗道,许是累了一天,神思困倦了罢。

  贾母这边儿,温言宽慰了宝玉几句,转头问过几人在王宅所遇所见,也唏嘘不已。

  “宝玉明个儿别去了,这么小,没经过这样事儿,再吓出个好歹来了。”贾母心疼道。

  元春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贾母就吩咐着后厨摆饭,但几人神情恹恹,明显没什么胃口。

  宁国府

  贾珩在将晚时分,则返回府中,步入厅中,正见着满堂珠翠,欢声笑语。

  秦可卿正与湘云说着话,探春、黛玉也在一旁掩嘴笑着。

  见得贾珩回来,秦可卿笑道:“夫君,下衙回来了?”

  贾珩应了一声,看着那张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笑靥,一时间竟有些心虚,转而看向拿着手帕,兀自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湘云。

  黛玉这时敛去了笑意,将一剪秋水投向少年,却见少年目光波动了下,不由微微偏转过螓首。

  惜春同样歪着俏丽的小脸,看向贾珩,笑问道:“珩哥哥,可是从京营回来的?”

  贾珩笑了笑道:“先去了锦衣府,问了下林姑父在南省的事儿,后去了京营……五城兵马司今日没递来什么急务吧?”

  探春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范先生命人将近月以来缉捕的犯人以及东西两市收缴的税银明细,送来让兄长阅览,若是可行,就直接用印呢。”

  贾珩笑道:“等我晚上看看。”

  几人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面带笑意,也不插话。

  秦可卿则吩咐着丫鬟,去后厨准备饭菜。

  黛玉抿了抿唇,问道:“珩大哥,我爹爹那边儿?”

  贾珩道:“倒没什么事。”

  探春轻笑道:“林姐姐,珩哥哥现在管着锦衣卫,保护林姑父比之先前,还更为便宜了呢。”

  黛玉也不再说其他。

  探春又问道:“珩哥哥接手京营整顿事务,可还顺利吧?”

  贾珩面色异样了下,道:“稳中向好,开春之前,应初步告一段落。”

  探春道:“那就好。”

  湘云这会儿却撇了撇嘴,手中拽着垂落在前襟的辫子在手指上缠绕着,道:“三姐姐和珩哥哥,现在说的都是外面的大事,我们都插不上嘴了。”

  秦可卿笑道:“他们兄妹,对军政之事是比旁得事还要有兴致一些。”

  心头还是有几分嗔怪的,知道你们兄妹感情亲近,也不用一直旁若无人,都冷落其他人了。

  贾珩自失一笑,说道:“听你们的,此间不谈公事。”

  转而又说道:“三妹妹上次说要学骑马,我明天打算买几匹小马驹。”

  秦可卿:“???”

  探春眉眼弯弯成月牙儿,惊喜道:“珩哥哥,真的吗?”

  她其实一早儿就想学骑马了,但奈何没有机会。

  贾珩笑了笑,道:“明天就置备马驹、马具,会芳园以北,有一大片儿荒草地,着人平整了下,闲暇时可教三妹妹骑马。”

  荣宁二府作为公侯之家,花园修得还是比较大的,内里假山湖泊,林木蓊郁,最终合二为一修成的大观园,更是占地广阔,甚至可乘舟泛湖。

  黛玉拿着粉红手帕遮住半边脸儿,歪着螓首看向探春,打趣说道:“家里这次是真要出个花木兰了。”

  探春桃腮羞红,轻声道:“什么花木兰,我听说那些公主、郡主,都有学骑术,不说多精通,但骑马出行,也要便宜许多。”

  陈汉风气比前明要稍微开放一些,武勋贵女多有骑马踏青者。

  贾珩笑了笑,看向黛玉,说道:“林妹妹若喜欢的话,也可跟着学。”

  黛玉俏丽脸蛋儿的明媚笑意凝滞,星眸眨了眨,不知为何,心底既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畏惧不前,只得垂首不语。

  贾珩暗道,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黛玉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别被马…震散架了。

  湘云苹果脸上红彤如霞,拊掌笑道:“珩哥哥,我要学骑马,你教我好不好?”

  贾珩看了一眼螂形鹤势,笑意娇憨的湘云,轻笑道:“云妹妹体格健壮,不仅可以学骑马,还可学刀枪,若在那戏文中,也是穆桂英、樊梨花的人物。”

  湘云格格娇笑,说道:“樊梨花用的是枪,我若是练兵刃,可要练刀,最好是如那青龙偃月刀,珩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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